谚语说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。我曾在意大利西西里岛Etna活火山对面,仅隔一条山沟的山上，藏在高山森林里的特色饭店吃过烤羊腿,事实告诉我，“一方水土还养一方羊”。
我时时记得那火山口对面,群山的轮廓大起大伏,车过群山山脊，不时看见窗下的高山斜坡上散着一群群白羊,话计它们一辈子看到的人远不如树、草、太阳、白云和蓝天多，近山远山像在远古中，与天下的声音和人影绝缘。靠车载GPS指路，车子贴着一个个山脊上下环绕，有时羊群又突然出现在对而高山斜坡上。群山上寒冷的冬季，竞满坡碧草,且出人意料的鲜绿、滋润、匀净,像铺着丝绒的毯。灰沉沉的阴天,车里望过去,白绒绒的羊群悠愁然低头闻草香、吃绿草,一群群像白云低飘在对面效绿的山被,远山黛青,披着薄纱般的烟雾，这仙境里的羊怎么也想不到最终会摆上人类的餐具。
回眸三千三百多米高的火山口,凹陷弯曲的口沿正澄出发光的桔红色岩浆，从几个方向顺着山体缓缓消下。岩浆的流光,变成几条挂在山体上的靓线，下而不远处却是斑斑驳驳的积雪。有时,火山口一阵阵喷出灰白的汽,似乎熔岩把地下水煮沸了，蒸汽和其他气体伴随岩浆的压力蓄积到山体闷不住了,必须找出路泄压,像人火气大到屏不住时会大发雷霆,谁知道岩浆和汽体等何时一起发怒,从地幔经火山口夺路而出直窜云天?细思脊背发凉。意大利朋友说,只有阴天和雨天才看得清岩浆,夜里看起来效果更佳、更美，但除了久居山上的人。,有几个敢在夜里的群山开车去看的。我此生第一次看见从火山口流出岩浆、腾出烟汽,就是那次去山里吃烤羊肉。心里暗暗怕活火山炙然喷发起来。几个月前，刚猛烈喷发过一次，西西里岛两座机场一度关闭。从新干年算起，到我出发上山，已喷发了八次，心里怎会一点不慌?车轮滚滚,我随着山脊起伏默祷:“上帝保佑，千万让 Etna只好‘小来来’，你的羔羊正从对面经过。阿门。”
历朝历代,好美食者曾为尝到河豚的鲜美,不怕剧毒,不怕诅咒，“拼死吃河豚”，更有宋朝苏东坡诗赞春江美景,收尾一句就以“正是河豚欲上时”作点睛之笔，还似大义凛然，慨然说“值那一死”﹔点化开后来人的味蕾一脉相承，继往开来，层出不穷,天下尝鲜。此刻,我与家人带着探险的新奇到欧洲最高最大最活跃的活火山对面，来尝这山里的烤羊腿。火山灰经高温高压喷出，生成丰富、持久的营养，周围山坡上越冬的草,绿得像中国江南的春天。我油然生出念头:吃这种草长大，从小呼吸这山里微甜的空气，这羊一定美、嫩、鲜。
果然,森林饭店十二人的长方桌子滴上一大盆烤羊腿，去骨，撕成块。那个肉之鲜、之嫩啊,难以想象，让人激情荡漾。山里的居民己不稀罕，但见我几乎不停的刀叉下,大盆里的肉一块块减少，连平素声称不太喜欢吃羊肉的我太太。也按群山里的风俗，坐在长桌另一侧女看的席位吃得起劲。老外们高兴,赞许，家乡的特产如此受人青睐，他们自豪的微笑着。
难得遇到当地人带来“clegante”《意大利语:优雅的>的华人稀客，一桌子新朋老友神采飞扬庆贺团聚,外人一般很难进山。桌边的我盯着羊腿吃个不停,突然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了——当着并不然悉的老外的面海吃，是否有点失礼?还是算一种特别赞美的激情在豪放流露?闪念之间,心里却为这神仙之地的美嫩鲜羊腿不停叫绝:于是想起手边的酒杯,一次次仰首将餐馆自酿的山简萄酒大口喝下去,匀出些被下刀叉的间隙,让自己不至于在桌面上显出饕餮吃相而难为情，一双极善挑食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那羊腿盆子啮过去。意大利的餐真上不兴劝酒,这种食文化在潜意识中帮了我大忙，从品味开局，尽兴吃到撑。
我猜想，意大利月友也许以为我没吃过羊肉,他们看我猛吃，个个欣欣然，满桌友人笑逐颜开，纷纷会心地放下刀叉，一起握酒，为埃塔娜群山的特产有如此吸引力而畅快、而干杯。朋友们的微笑都饱含着浓浓的善意。
说来倒有点难为情，我其实对羊肉并不陌生。三年前还曾找去善做羊肉的上海真如一家老饭店和北京东来顺,但这两处羊肉都明显的膻,无法与这活火山对面森林饭店里的比。我上山前己从机理上弄明白羊肉何以会膻，已听说火山灰里含有恰到好处的特种元素,羊吃这里的草可以抑制痘味;斗胆上得活火山对面，高海拔的草坡寒冬里鲜见的生机勃勃,一入眼已深信不疑,代代生长在这种环境,时时呼吸充病负离子的清新空气,处处是谁看了都陶陶然的景色,肝里无毒素，肺里无污染,肚子里只消化含特种元素的各种鲜草，羊哪里会长出一点膻味?
地中海围着西西里流过浪漫的海波,西西里高耸活火山，Etna周围群山出奇的绿,这儿的羊是大自然的造化。不登上这儿何以添口福,开眼界?
那次下山后未满一个月,埃塔娜火山竟喷发了,我庆幸躲过一动,从心底感滋上帝保佑。庆幸之余，领悟出尝鲜须知:活火山喷发也会有间隔的窗口期。
转眼,告别那里已经两年,心里老想回那群山环抱中的深林餐馆。多少美好时光,被新冠变种病毒陡然添出干重山、万重山的阻隔,似遥远到天边。
今年五月,电视播出实时实况:Etna火山口突然涌流出熔岩瀑布,七月七日，剧烈喷发，喷出岩浆和火山灰达一千五百米高,惊现熔岩喷泉。骇然世人。我很担心，不知会不会把对面山上森林里的饭店烧掉?会不会像十九世纪有淡喷发摇毁了附近几个市镇?会不会像几千年前维苏威火山喷发把整个庞贝娀掩埋掉一样?
于是更加留恋这埃塔娜群山中的烤羊腿。
所幸,近日遇见那对面山上下来的朋友，说森林饭店还在。因火山喷发，整个火山周围都封山了。
报载几位权威医学专家预测;明年春暖花开后,cOVID-19及其变种病毒的毒性和活力会明显减弱,全球恢复自由活动的那天又忽如天边归舟，露出一点桅顶。
到时,摘若Etna火山也变温柔些,岩浆只在火山口近处满消,权且“小来来”，我会找机会重返它对面山里,再去森林饭店品尝一次烤羊腿。
2021-10-30于米兰
